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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卵擊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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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卵擊石

劉禮手裏捏著布老虎走了過來,牽了牽蘭佩的衣角:“佩娘,怎麽不說話?”

蘭佩笑笑,眼裏滿是慈愛:“阿禮去偏廳玩會兒可好?佩娘與姐姐說些話。”

劉禮乖巧地點點頭,走了出去。

卞寧寧看著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,這才說道:“阿禮叫我一聲姐姐,那我便跟著阿禮喚你一聲佩娘。”

蘭佩哎了一聲,算是應下,面上的局促也淡了幾分。

“這幾日府中究竟發生了何事?為何除了你和阿禮,一個人也沒有了?”卞寧寧問道。

從她踏進劉府,她就發現劉府如今一派落敗。以往每走三五步就會看見婢女抑或小廝,今日從正門一路走到正堂,卻是一個人都不曾看見。

而蘭佩霎時紅了眼,她慌忙擡手抹了抹,說道:“夫人在牢裏自盡的消息傳來之後,該走的走,該散的散,實在留不住……”

“可他們不是都簽了身契嗎?”

蘭佩無助的笑了笑:“那身契,也要老爺夫人在才算身契,老爺夫人不在了,不過就是一張廢紙。”

“我也是一個下人,他們如何能聽我的?他們欺我帶著阿禮,竟是將府裏值錢的東西都快搬空了……”

說著說著,蘭佩忍了許久的淚,終是落了下來,不可抑制地抽泣著。

卞寧寧心頭一軟,站起身,輕拍了拍蘭佩的肩。

雖說以往她與蘭佩的每一次見面都算不上愉快,甚至因著蘭佩幫劉夫人做事而對她十分不喜。但如今想想,蘭佩也不過是衷心護主罷了。

如今劉府中人,如密林驚鳥,不過濺了些火星子,就倉促四散。可蘭佩卻留了下來,守著劉禮。

“你已經盡力了。”她安慰道。

蘭佩回過神來,自覺失禮,連忙止住了哭聲:“青竹姑娘見笑了。”

卞寧寧笑著搖了搖頭:“我此番來,想必佩娘也知曉我的打算吧。”

“知道的,知道的。”蘭佩連忙應聲答道,“夫人被帶走前交代過的,夫人還給你留了封信。”

說完,蘭佩又匆匆離去,片刻後,果然見她手裏拿了個信封回來。

蘭佩將信遞給卞寧寧:“夫人說,你看了就知道該去遙州尋誰了。”

卞寧寧將信拆了開來,一紙娟秀清麗的小字便映入眼簾,倒是和劉夫人往日嬌艷華貴的模樣大相徑庭。

信上只有短短幾句,無非也就是劉夫人讓她帶劉禮去遙州尋她唯一信得過的人,希望劉禮能忘記在平冶的一切。

可卞寧寧卻是秀眉一蹙:“你方才說,這封信,是劉夫人那日被帶走前留下的?”

蘭佩點點頭,眼裏浮上一縷惶恐:“可是這封信有什麽問題?”

卞寧寧寬慰一笑:“無事。”

心中卻像是墜了千斤重。

劉夫人被大理寺帶走前就留下了這封信,說明從一開始,她就沒想活著回來。

不管那個賭約是輸是贏,她都已打算好,用她的死,來給郝盛遠頂罪。

究竟是怎樣的愛,才能讓人如此瘋魔,甘遠赴死?

她想她永遠都不會理解。

卞寧寧將信疊了疊,納入袖中:“勞煩佩娘收拾收拾,帶上阿禮隨我走吧,我們今夜出城。”

她不打算等沈寒山,屬實是沒有這個必要。況且雖說郝盛遠不知劉禮的身世,但總歸是個隱患,她不能拖。

蘭佩腳下卻是不動,擡手撩開擋在眼前的碎發,緩緩說道:“此行,我便不跟著去了。”

卞寧寧愕然望向她。難道到最後蘭佩也不願再留下嗎?

但轉念一想,如今劉家沒落,蘭佩要去過自己的人生,也無可厚非。總不能讓她一輩子都只為劉家當牛做馬。

“佩娘可是有其他的打算?想去哪?或許我們也可以一同走上一程。”

蘭佩卻搖頭,扯了扯嘴角,留出一個釋然的笑容:“我哪也不去,就守在這裏。”

“老爺去了,姑娘和夫人也走了,從前熱熱鬧鬧的劉府,就只剩阿禮一人了……”

“阿禮是個苦命的孩子,我得在此處替他守著屬於他的東西,待他長大後,再回平冶,也不至於一無所有。”

驕陽正盛,零零碎碎地穿過葉縫,灑在院中,撥走了幾分原本的蕭索雕敝,也讓站在堂中的蘭佩看起來更加和煦。

卞寧寧這才認真打量起了蘭佩。樣貌普通,臉上卻時時帶著笑,讓人不自覺地親近。不惑之年的年紀,可雙鬢竟已斑白一片。她似乎都不記得第一次見到蘭佩時,可曾有這些落雪般的白痕。

蘭佩感受到她的目光,卻主動拉起她的手:“我和夫人相識於微末之時,是夫人將我從地獄撿了回來。我陪她走過了二十年,眼見著她幸福、傷痛、絕望……其實,其實夫人也苦……”

“老爺遠方的弟兄已經在趕來平冶的路上了,我不能讓這一切落入他們手裏。夫人的救命之恩,我無以為報,只能替她的阿禮守下這份家業。”

“蕓兒姑娘,也很愛阿禮的……哪怕是她與夫人鬧翻臉後,只要阿禮去哄她,她都會笑。”

“而且,雖說從前老爺對阿禮也漸漸疏遠,但我知道,老爺心裏還是疼愛阿禮的。他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整日叫他爹爹的小郎君。”

蘭佩看向一旁桌上放著的幾樣小孩子的玩意兒,突然想起從前老爺將劉禮抱在懷中輕聲哄著的模樣。一個粗糙的大老爺們兒,小心翼翼地學著小狗叫,只為哄孩子開心。

後來老爺發現了劉禮的異處,開始漸漸疏遠他。可蘭佩卻記得,在好幾個深夜裏,她都瞧見老爺背後藏著不知從何處搜羅來的小玩意兒,守在劉禮屋前。一站就是一個時辰,卻始終沒有敲響那扇門。

可每次劉禮早晨醒來,都總能在門前撿到一個稀奇古怪的小物件,開心得不得了。

想到劉禮手舞足蹈的模樣,蘭佩都有些忍俊不禁。她笑了笑,說道:“阿禮會明白的。”

卞寧寧突然覺得眼眶有些熱,不知是不是被堂外襲來的熱風吹得。她頓了頓,這才用平緩的聲音說道:“那你可知,你留下來,要面臨的是什麽?”

為了錢財,那些人或許什麽都做得出來。蘭佩一個人,該如何抵擋這一切?無異於以卵擊石。

蘭佩卻一改沈穩的模樣,朝著卞寧寧眨了眨眼:“我蘭佩活了四十餘年,雖說沒什麽力氣,自認為腦子還不錯。”

“況且,若是我當真鬥不過,我就跑。只要東西在我身上,他們就不能怎麽樣。”

卞寧寧知道,她說的是房契地契一類的東西。

確實,蘭佩的打算無疑是正確的。若是蘭佩跟著劉禮走,劉禮往後的日子都會不得安寧。

她想,劉夫人願意將這些東西都交給蘭佩,說明蘭佩是值得信任的。哪怕再過二十年,蘭佩也一定會再來找劉禮,將他應得的一切,還給他。

她緊緊回握住蘭佩的手,說道:“你放心,我一定會將阿禮安頓好的。”

不為劉夫人,也不為蘭佩,只是為了阿禮。

稚子何其無辜,她不能放任他受人欺負。

“今日戌時,你將阿禮送到城門口,我在那裏等你。”卞寧寧交代道。

蘭佩重重地點了點頭。

從劉府出來,卞寧寧便回了送往閣。

剛轉入街口,她就瞧見了正在送往閣前對她翹首以盼的溫儀和招月。

溫儀也瞧見了她,蹦跳著朝她揮手。她快步走上前。

“怎得比約的時候早這麽多?”卞寧寧邊說邊開了鋪子,迎著溫儀和招月往裏去了。

三人在後堂坐定,招月將手裏的食盒放到桌上,擺出了一疊疊的小菜和糕點。

溫儀一手拿著筷子,一手揉了揉肚子:“我和招月來找你用飯,可誰知道你不在鋪子裏。等了老半天,可把我餓壞了。”

卞寧寧給她夾了塊排骨,笑著說道:“都是我不好,餓著咱們溫大小姐了。”

溫儀得逞般笑了笑。

招月也連忙給卞寧寧夾了塊梨膏,說道:“這是青竹姑娘從前最喜歡的。”

卞寧寧看著碗裏那塊透明小方糕,鼻尖嗅到甜甜的梨味。她輕輕咬了一口,松軟甜糯,和幼時吃到的味道一樣,令她周身都像是泡在暖泉中一般。

“沒想到招月這梨膏,倒和當年母親做的一般無二。”

得了誇讚,招月有些不好意思:“和王妃比還差得遠呢。”

“招月平日裏那麽忙,還能有時間做這些已經很厲害了。”溫儀笑瞇著眼,肯定道,“等我和寧兒去了遙州,就給你放假。”

卞寧寧筷上的梨膏滑落,盛在了白瓷碗中:“溫儀,你不能跟我一起去。”

溫儀嘴裏包得滿滿的,正吃的開心,聞言立馬停下了咀嚼的動作,眼裏滿是驚訝和不悅:“為什麽?”

“難道你要只身去往遙州?你本就是為了我才要去那遙州,你一個人,我如何能放心?你長得這麽美,若是有歹人對你不軌怎麽辦?外面那麽亂,你……”

溫儀話還沒說完,就聽卞寧寧嘆了口氣,便立馬住了嘴。

雖說她比卞寧寧還要大上兩個月,可卞寧寧從來都比她沈穩聰明,板著臉的時候她也下意識心虛,倒顯得她更像不懂事的小妹妹。

“溫儀,我去遙州不僅僅是為了幫你查探,也有一樁私事要做。你就在平冶乖乖呆著,也好盯著姚氏和那人,好嗎?”

卞寧寧軟了聲音,帶著幾分哄勸。她知道溫儀的脾性,若是硬要她留在平冶,說不定會適得其反。

而這話說完,溫儀雖有些沮喪,卻也接受了此番安排。遂拿著筷子朝碗裏喪氣地戳了幾下,不情不願地說道:“好吧,我聽寧兒的就是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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